“我们对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理解更深刻了”
6省（区）25名全国人大代表在吉林视察检察工作侧记
代表们来到延吉市检察院参观“金莲花未检工作室”。工作人员向代表们讲解未检工作开展情况。董广亮摄
代表们参观吉林检察展馆。董广亮摄
◆检察机关认罪认罚从宽制度适用率高，“秘籍”在哪？
◆“重罪是否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嫌疑人钻制度空子怎么办？”“如何避免权力寻租？”……代表犀利发问，直指制度核心。
◆人大代表列席检察机关内部会议，密密麻麻的笔记上记了啥？
伏末秋初的八月，应最高检邀请，来自吉林团、江苏团、山东团、湖南团、广西团、云南团的25名全国人大代表，对吉林省检察机关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情况开展了为期6天的视察。
这是今年全国两会后，检察机关组织的第一次全国人大代表视察活动。代表们鼎力支持，从南到北，跨越千里，前来赴约。
万事就绪，静候君来。8月24日，全国人大代表与吉林检察工作的这场“约会”如期而至。
阅卷：认罪认罚从宽制度适用率高，“秘籍”在哪
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是2018年修改后刑事诉讼法规定的一项重要制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刑事司法制度的重大完善，是司法机关全面贯彻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积极化解社会矛盾的重要举措。
今年1月至7月，全国检察机关认罪认罚从宽制度适用率达到了82.8%，检察机关提出的量刑建议被采纳率为90.7%。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专职委员万春在与代表见面会上向代表报告了检察机关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情况。这份优异的成绩单如何取得？代表们在一路的视察中找寻着答案。
此前，很多代表对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并不太了解。怎么能让代表们对这项制度有实感？吉林省检察院为代表们播放了一部微电影——《心尺》。
这部微电影根据真实案例改编，讲述的是疫情防控期间，检察机关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办理的一起不起诉案件。电影中的女主人公是在校研究生，在疫情防控期间，擅闯小区与安保人员发生冲突，打伤警卫，被以涉嫌妨害公务立案侦查并移送检察机关。检察官在办案过程中发现女主人公情绪反常，不配合调查工作。根据了解，检察官掌握，女主人公对父亲比较尊重，成长过程中始终将父亲作为榜样。但最近却在网上看到相关视频，认为父亲有了外遇，因此感觉受到了欺骗，从而对外界有很强的排斥心理。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检察官通过多方走访调查和将视频送专业人士鉴定等，让女主人公明白了视频中并不是其父亲，从而帮她解开了心结。最终女主人公认识到了错误，积极认罪悔罪。
“我看到了检察官为挽救犯罪嫌疑人所作的努力，如果不是检察机关积极走访调查，消除了女主人公对父亲的误会，从而消除抵抗情绪，促使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积极认罪认罚，女主人公一辈子就毁了，一个和谐的家庭也毁了。”广西壮族自治区田东县芒果试验站站长、高级农艺师陆弟敏代表在看到片子最后，女主人公从检察院大楼里走出来，与迎接她的父母抱在一起时，眼眶微微泛红。他感慨道：“检察机关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虽然要做更多工作，却能最大程度保障当事人权益，促进了社会和谐。”
“量刑建议确定与否，既是检察官业务素质是否过硬最直接的体现，更是检察机关能否履行好主导责任的最关键因素。”在长春市检察院，代表们观看了认罪认罚案件智能辅助办案系统的操作流程。该系统为检察官提供了精准量刑建议，统一了办案尺度，投入使用后，成为很多检察官的办案“助手”。在看了演示画面后，代表们纷纷表示，科技手段提升了精准量刑的水平，建议在全国推广。
松花江是吉林省的“母亲河”，它蜿蜒于长白山、大兴安岭深处和东北平原，串联起了吉林省境内80%的河湖系统，是吉林省“绿水青山”生态保护中的重点范畴。松花江沿江生态保护得如何？水质怎么样？为了探寻答案，代表们特地来到位于吉林市的松花湖，视察松花江流域的环境保护工作。
随着讲解员的介绍，代表们了解到，吉林市检察院以“松花江流域生态保护”为主线，开展了多个专项监督活动，与环保、林业、国土等部门协作配合，共同推进补植复绿、污染整治等工作，有力守护了江城绿水青山。
“松花湖的水真清、天真蓝，湖边的山真绿。不过，环境保护也和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有关系吗？”
面对代表的提问，检察官的回答很肯定：“是的，松花江流域生态保护过程中，吉林市检察院联合相关部门探索建立了‘认罪认罚+生态修复’工作机制，通过加强对犯罪嫌疑人的教育引导，督促其认罪悔罪，积极补植复绿、恢复生态。”
视察活动收官前一日，代表们在延吉市检察院通过远程视频的方式，观摩了一起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案件的庭审。这场庭审中全部对话都采用朝鲜语，现场的检察官为代表们进行翻译。
“这是现场直播吗？”
“是的，屏幕上显示的是实时庭审画面。”
该案犯罪嫌疑人徐某因偷盗他人电动车被提起公诉。庭审中，徐某对检察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和证据没有异议，并自愿认罪认罚。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大气物理学院院长银燕代表看后表示：“检察机关积极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化解了社会矛盾，减少了社会对抗。但也不能仅局限于办案，还应关注案件背后的社会问题。”
从长春到延边，代表们实地走访，对吉林省检察机关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情况有了全方位了解。
答疑：检察官小课堂开课了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代表们在长春市检察院通过远程视频系统观摩了一起交通肇事案件不起诉决定公开听证后，对交通事故的责任认定提出了疑问，长春市检察院第一检察部主任、扫黑办主任崔勇刚主动站了起来。“这个案件事实很清楚、很简单，但责任认定却很复杂。”崔勇刚指着事故当时的视频画面从司机的注意义务、路段的限速要求等向代表详细说明了案情，一一回答代表的问题。“该案犯罪嫌疑人主动报案、协助救援，真诚向被害人道歉和积极赔偿，得到被害人家属的谅解。犯罪嫌疑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我们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综合考虑案情和犯罪嫌疑人认罪悔过情况及被害人家属意见，拟对其作不起诉处理。”崔勇刚进一步向代表们介绍了案件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情况。“在视频上看到那个司机，我觉得他也很可怜。驾车过程中，一个疏忽给双方家庭都带来了痛苦，他真诚悔罪，应该给他和他的家庭一个机会。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让他们感受到了法律的温度。”代表听了介绍后，对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作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视察行程密集，海量信息向代表们“扑面而来”。对代表而言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是个新“东西”，如何帮助代表们“消化”这些信息，更好理解这个制度，吉林检察机关想了一招：由吉林省检察院第一检察部检察官朱耀，利用代表们转换场地的行车时间，专门在大巴车上为代表们答疑解惑。
“了解到代表们对这项制度的细节问题比较感兴趣，结合这两天视察的情况，我尽量直白浅显地向代表们汇报这项工作，同时尽量解答代表们的疑问。”朱耀先简单地介绍了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内涵，“认罪，就是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自愿、如实承认自己的违法犯罪行为，并对检察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没有异议；认罚，就是在态度上和行为上表现为悔罪，并且愿意接受法律的惩罚，接受检察机关的量刑建议，对法院的判决结果也认可；从宽，是指司法机关可以依法从宽处理，包括程序上和实体上。一句话总结：认罪且认罚后，可以从宽处理。”
话音刚落，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环境监测站副总工程师杨晓雪代表首先发问：“认罪认罚从宽制度适用的范围是什么？”
“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没有对适用罪名和可能判处刑罚进行限定，比如盗窃、抢劫、涉赌涉毒、涉黑涉恶、经济犯罪、职务犯罪等所有的刑事案件原则上都可以适用。”朱耀回答道。
“对于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比如侵害未成年人的，也能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吗？”黄花春代表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崇左市高级中学副校长，她对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格外关注。
对于代表的担心，朱耀解释说：“从宽是指‘可以从宽’，而不是‘一律从宽’或‘必须从宽’。对于犯罪性质和危害后果特别严重、犯罪手段特别残忍、社会影响特别恶劣的犯罪，比如严重危害国家安全、严重危害公共安全、严重侵害未成年人、严重暴力犯罪等，这类案件适用时非常慎重，当认罪认罚不足以从轻处罚的，依法不予以从宽。”
“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后，犯罪嫌疑人被从轻处罚，如果以后再犯罪，比如累犯或者惯犯，还可以再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吗？”山东省烟台矢崎汽车配件有限公司进出口部课长兼工会主席王雁代表提出了她的疑惑。
对此，朱耀解释说，这种情况原则上还是可以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但具体案件情况不同，从宽的幅度也不同。“通俗说，犯罪嫌疑人违法犯罪的次数越多，他能得到从宽的幅度就会越来越小。因为基础刑罚在增加，即使得到从宽，比较下来，最后的刑罚还是在增加的，这符合‘罚当其罪’的刑法原则。”
湖南省岳阳市屈原管理区凤凰乡河泊潭村村民委员会主任、岳阳海泰栀子合作社理事长杨莉代表以同村村民遇到的实际案例，提问道：“如果检察机关准备对犯罪嫌疑人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但被害人或者其家属坚决不同意，怎么办？”
“理论上，认罪认罚后得到从宽处理，是法律赋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权利，不能被在法律之外予以剥夺。被害人家属是否同意，原则上并不能决定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适用与否。”朱耀回答说，“但是检察机关在办案中，有义务尽最大努力进行调解，促进双方达成谅解或和解，这也是司法惠民、修复社会裂痕的重要体现。”
“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赋予检察机关新的权力，如何有效制约？如何避免权力寻租现象发生？”江苏省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工程技术实训中心主任王红军代表表达了他的担忧。
“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的认罪认罚，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办案人员收取了好处、卖了人情，这属于司法腐败，触犯法律就得按既有法律规定处理，没有特殊之处。同时，最高检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制定了相关规定，监督和制约不缺位，办案人员必须严格按照《人民检察院办理认罪认罚案件监督管理办法》的要求，健全纪检监督程序与检察官惩戒程序的衔接机制，依法依规办理认罪认罚案件。”朱耀如此回答后，王红军点了点头。
一路上，代表们频频发问，直戳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核心问题，提问的内容越来越专业，检察官的回答也愈加细致。代表们戏称朱耀为“朱大侠”，并纷纷表示，“听了朱大侠的回答，对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理解更深刻了”。
体验：“感觉自己好像融入到了检察队伍中”
8月27日上午，全国检察机关“抓实业绩考评、深化检察改革、全面推进检察事业高质量发展”电视电话会议召开。恰逢代表们在敦化市检察院视察，代表们也应邀通过远程视频的方式参加了会议。
远程列席检察机关内部会议，这对昆明家乐福超市有限公司营业员兼工会主席陈科含代表来说还属首次，她坦言“体验很独特”“感觉自己好像融入到了检察队伍中，对检察工作也有了新的体会”。对于检察机关能够自己照镜子找不足、想办法解决的态度，陈科含表示了赞赏：“检察机关坚持理念引领检察工作，坚持司法公正、司法为民，才能真正得到人民群众的支持。”
谈及列席会议的感受，湖南省湘潭市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副主任李江南代表认为，运用好业绩考评这个“指挥棒”，检察工作一定会有质的提升。
在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东阿阿胶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秦玉峰代表看来，以完善业绩考评机制为抓手，加快推进执法司法制约监督体系改革和建设，不仅对检察院有指导和统领意义，对企事业和相关组织也有很强借鉴意义。
“检察系统敢于刀刃向内，把从严治检的要求融入业绩考评，把监督的‘篱笆’扎得更紧了。”江苏省南京图书馆参考咨询部主任、紫金文创研究院研究员刘忠斌代表评价道。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吉林省白山市环卫处清扫队班组长朱桂艳代表的笔记也做了两个小时。“张军检察长在每一段讲话后面，都会介绍一些案例，可以让我们真正体会、理解每一句话背后的意义。讲话中提到的检察机关坚持精准监督、维护高墙内的公正等工作，都做得非常到位。”
对代表来说，远程列席检察机关的会议尚属首次，对同时参会的检察官来说，这种感受也非常新奇。敦化市检察院检委会专职委员、第五检察部主任单孝会后告诉记者：“这次会议能有人大代表列席，可以有效地监督检察机关的工作，激励我们将工作做得更好更扎实。”
期盼：“希望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不断成熟完善”
视察的最后一天，代表们与来自最高检以及吉林检察机关的检察官们围坐在一起，聊感受，话收获，谈建议，表期盼。
来吉林之前，秦玉峰代表对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了解不多，视察结束时他感慨道：“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不仅有利于提升诉讼效率，节约司法资源，更有利于化解社会矛盾，减少社会对抗，促进社会和谐，对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
“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赋予了检察机关新的权力和使命，检察机关要坚守公平公正的底线，加强权力的制约，不仅要追求适用率，更要追求办案质效。”王红军代表言辞恳切，“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适用中，要充分保障被害人、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保障律师特别是辩护律师的执业权利。”
“在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中为什么要追求百分比？”“会不会出现唯数据论的情况？”……对此，万春现场作了答复：“对于办案中推行认罪认罚从宽制度适用百分比，是经过了严格科学测算的，也是经过办案实践检验的。我们倡导百分比，但并不唯百分比，而且要求各地根据实际来依法依规灵活把握。”
“惯犯、累犯认罪认罚也并不一定是真心悔罪悔过，对他们从宽是否与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初衷相悖？是否应该对这种情况进行限制？”杨晓雪代表结合在延边州检察院观摩的案件，直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从敦化市检察院12309大厅公布的案件看，现在轻微刑事犯罪所占的比例相当大。如果一个人多次犯轻微刑事犯罪，每次都能通过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得到从宽甚至不起诉处理，是否就形成不了应有的威慑力？”黄花春代表接着的发言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
在深入了解吉林检察机关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公益诉讼、公开听证等各项检察工作后，代表们也为吉林检察工作点了个大大的赞。
“吉林检察机关不断创新理念，在工作中积累经验，闯出了一条新路，后来居上，认罪认罚从宽制度适用率从全国垫底到名列前茅，付出了很多努力，很不容易。”
“吉林检察机关应用互联网、大数据等新科技、新技术赋能执法司法监督，提升执法司法质效，节约司法资源，其经验值得推广。”
……
为期6天的考察接近尾声，代表们的殷殷嘱托让检察机关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对此，吉林省检察院检察长尹伊君表示：“吉林省检察机关将以此次代表视察作为加强和改进工作的重要契机，认真落实代表们在视察中提出的意见建议，找准差距，补齐短板，在进一步做好认罪认罚工作的同时，努力把各项检察工作做得更实更好，不辜负代表们的期待！”
万春在最后总结时说：“代表们让我很意外，提出的问题和建议很专业，有的甚至是我们还没有注意到或给予重视的问题。我一直在记，记了满满10页纸。代表提出的这些建议一方面是代表履职、监督检察工作，也是对检察机关的关心和支持，帮助我们查找问题、提升工作。对这些建议，最高检会一一整理，深入研究并在实际工作中去落实。我们将对代表们提出的意见建议一一答复反馈，请代表‘评卷’。”
（本报见习记者单鸽 通讯员张海婷 王馨）